在德玛西亚和弗雷尔卓德之间的分界岭上，大多数工作都赚不到钱。有些赚的是皮毛，有些赚的是冻硬的大面包……但夷吉尔的小妹天生体弱多病。家里需要钱才能悉心照料她，才能给她买药治病。所以夷吉尔的父亲找夷吉尔的叔叔贾斯珀说了桩营生。夷吉尔会去到贾斯珀的酒馆打杂，向途经山口的商人们贩卖酒水。“好好干，儿子，”夷吉尔的母亲对他说，“为了小妹。” 夷吉尔已经为贾斯珀打杂了一季，一天夜里，就在酒馆要打烊的时候，来了一大群客人。没想到冬天入夜以后还能有客人上门。 贾斯珀往窗外瞄，“我不认识他们。”他说着，不安地捋了捋蓬乱的黑胡子。 前门被用力推开，一群蓬头垢面的人跺着脚走进来，抖掉斗篷和脚上的雪。他们四散开，一个穿着鹅绒翻毛斗篷的老人来到吧台前。 “晚上好，”他说话带着雄都的口音，“我们的生意伙伴过会到。你这都有什么酒？” 贾斯珀叔叔随手指了指吧台后面挂着的酒单。店里共有十二种酒——在这德玛西亚的穷乡僻壤算得上是琳琅满目了。不过商人的护卫纷纷点了最便宜的酒：福赛因红啤。夷吉尔从未尝过其他啤酒，但即使是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酒。所以才这么便宜。 夷吉尔迅速钻进后堂，他们所有盛装麦芽酒的木桶都在这里存放。看着难闻的醪浆伴着泡沫盛进杯中，他在想这些客人会给多少赏钱。是领头的给一大份呢，还是十一小份，一人一份呢？他的心跳开始加速。 夷吉尔听到门外的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。前门开了一个小缝……接下来的一步让整间酒馆的地板求饶。 夷吉尔推着推车来到主厅。刚进来的这位客人绝对是他见过的体型最庞大的人。他头顶蹭到了房梁。他胳膊腿上全是腱子肉，粗得像大树干。他满脸胡须，都是通红的硬茬。他身宽体胖，肚皮上交错布满了难看的伤疤，看起来一定没少打架，就像贾斯珀店里的醉鬼常常吹嘘的那样。 翻毛斗篷向着那个陌生人举起一只手，大喊道，“你是古拉加斯吧？” 古拉加斯没有回答。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吧台后边挂着的酒单。 “你是不是酿酒大师古拉加斯？”那个商人不耐烦地问了第二遍。 满面通红的古拉加斯扭转宽厚的肩膀，瞪了那个小老头一眼。接下来他吼了一嗓子，让夷吉尔想起某个雪盖下的古神的说话声，“给我来一杯。” 屋子里的空气让人觉得头顶正有一场雷暴在聚集。夷吉尔开始给客人们上酒。他的双手在颤抖。 “那个‘卡斯滕花酿’是什么酒？”古拉加斯指着酒单对贾斯珀问道，“用的什么花？” “只是酿酒师的名字，”贾斯珀说，“酒里并没有花。抱歉。” “嗯。”古拉加斯哼了一声。 夷吉尔把最后一杯酒呈给那个老商人，然后耐心地站在一旁，等待赏钱……但那个商人没有理睬。他锃亮的目光始终看着那个后来的大块头——就像准备捕食的狐狸。 “给我来一杯……烈日金波特。”古拉加斯高声说道，“我听说，这酒很珍稀。”贾斯珀小步快跑到后堂去倒酒，古拉加斯上身扑到桌上，然后落座。“那，你们给我带什么来了？”他问那个商人。 老商人开始在大衣里怀兜翻找。“我听说你在收购恕瑞玛的货品，”他说，“河漫滩的稻谷。仙人掌的花。” “我……想尝尝。”古拉加斯说。 那个商人注意到夷吉尔还站在那，说道，“走开，小子。” 夷吉尔愣住了。没赏钱？ “我让你走开。”那个商人厉声说道。护卫们哄堂大笑。 眼泪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转，夷吉尔快步跑到吧台后边的储藏间。贾斯珀正在屋里来回踱步，焦急地挠头。 “那家伙搞什么鬼，”贾斯珀龇牙咧嘴地说，“烈日金波特？我根本就没有啊！” “卖没了吗？” “店里从来就没进过！那么珍贵的麦酒我压货压不起。列到酒单上只是为了让人高看一眼。几乎没人点这种酒——太贵了！真有点它的顾客，我就随便找几种酒勾兑一下！没人能尝出来！” 在夷吉尔看来，这差不多就是偷。“你应该告诉那个大块头。”他说。 贾斯珀笑道，“为什么？我的酒又不是毒药。我是做生意的，孩子！卖出一杯波特抵得上我们店一周的收入。”贾斯珀挺起胸，“他尝不出来的。” 贾斯珀从墙上的挂钩取下一只啤酒杯，对准福赛因的水嘴打酒……然后是艾根麦酒……然后是卡斯滕花酿。 阴沉的混酒冒着泡升上杯口，夷吉尔意识到接下来要由他给古拉加斯端上这杯勾调的酒。一阵冷意浇过他全身，就像寒夜的风吹过积雪。当贾斯珀伸出双手接过啤酒杯时，险些摔倒在地。 “表情自然点！”贾斯珀命令道。 夷吉尔想到了他小妹。他想到手心里哗哗响的钱币。然后他踉跄着穿过酒馆前厅，努力把啤酒杯举高。 古拉加斯轰鸣的声音响彻房间。“……我正在调的这个配方已经很辣口了。我需要一些中和的成分。” 夷吉尔来到桌前，那个商人也向前探身。“那，接下来就要谈真正的买卖了。” “没错，”古拉加斯咕哝着说，“真正的买卖。” 商人从大衣里怀里抽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，上面镶着黄金和珠宝。 这个华丽的盒子绝对是夷吉尔这辈子见过的最贵重的东西了——估计够他在贾斯珀的臭酒馆里干十辈子的。离它这么近感觉就像站在太阳旁边。 “阿兹尔之泪。”那个商人说，“古人传下来的香料。用古墓药草磨成的粉，只在太阳圆盘的废墟之内能采到。太阳皇帝的御用蜜酒就是拿它陈年的。” “真的……”古拉加斯说。 “我听说了，你追求的是酿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麦酒！当时我立刻就想到要找阿兹尔之泪。这笔买卖我必须做！这份香料价值连城，但我知道你肯定识货。” 古拉加斯缓缓点头，若有所思。夷吉尔突然意识到，如果有哪个人能够品出劣酒来的话，那肯定就是这个探求完美啤酒的酿酒大师了吧。他伸出手想拿回啤酒杯，拼命想编个借口。 但他太慢了。古拉加斯注意到了夷吉尔，也注意到了自己胳膊肘旁边放着的啤酒。“谢了，小子。”说完，就抓起了酒杯。 他灌下去几大口，夷吉尔立刻就看到他浓密的眉毛蹙到一起。他的鼻孔抽动了一下。他被胡须盖住的嘴唇抿出一丝苦涩。他的凝视越过前厅……落在贾斯珀身上。 夷吉尔觉得自己要化成水了。他知道自己被诓了！ 但这位酿酒大师并没有大喊大叫宣泄不满。相反，古拉加斯伸手接过那个珠宝盒。 “So lemme see,” he said. “Show me your perfect spices.” “让我瞧瞧，”他说，“拿出你的完美香料吧。” 商人把盒子递过来。古拉加斯掀开盖子，嗅了一下。 就像刚才一样，他的鼻孔抽动了一下。他那敏锐的嗅觉探查到了另一个不对劲的味道。 夷吉尔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。他们也在诓他。用的假货！ 被欺骗一次还能忍。两次？还不到一杯啤酒的功夫？不那么能忍了。古拉加斯瞥了夷吉尔一眼，就一眼。 这已经是仁至义尽的警告了。夷吉尔像雪兔钻进树丛一样逃离了那张酒桌。 然后古拉加斯站了起来。起身的同时掀翻了桌子，如同听到号令一般，所有护卫都从斗篷下面拿出了豁口的短柄斧。 古拉加斯只是握起了双拳。 接下来的斗殴，夷吉尔只看到了零星几个画面。他看到那个商人逃向吧台……然后古拉加斯大步追上去。一声如同爆炸般的响动。贾斯珀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，直接顺着前门跑了出去。下一刻好多小酒桶从地面滚向那些护卫，伴着雪崩般的轰隆声，麦酒和泡沫向四面八方喷溅。所有护卫都躺倒在地——除了一人，他躲到了桌子后面，然后跳出来，准备掷出短斧—— 但古拉加斯只是吭了一声，一只大木桶从屋子中间飞过，然后那个护卫就消失了。一起消失的还有半面后墙。夷吉尔听到那名护卫微弱的喊叫声渐渐消失在山下。 夷吉尔从一张酒桌下爬出来，看到古拉加斯从那个光鲜亮丽的匣子里倒出一种土灰色的粉末，浇到他脚下那个哀嚎的商人脸上。 “木乃伊的墓灰。”他吼道，“能不能有点敬畏之心！” 然后他的目光捕捉到了夷吉尔。他宽厚的眉毛聚紧了。“小子。”他喊道，洪亮的声音让地板上的碎玻璃跟着颤动。“过来！” 夷吉尔小心翼翼地靠近。他想起了小妹。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过一只飞到空中的大木桶。 “告诉你家老板，下次少兑点福赛因。”古拉加斯说。 然后夷吉尔看到这位酿酒大师把那个珠宝匣递了过来。大大的微笑撑开了浓密的红胡子。 “你的赏钱。”